「打劫!」賊子闖進育嬰室,幾十個氧氣箱,罩住既黃且黑、面目模糊幾十團「嬰兒」。「有沒有足月的?」賊子問。「沒有……」看護瞪着那管大槍,臉青唇白。「半個鐘頭之內,我就要交出一個小孩,沒足月的,就算是一堆血肉,我都要搶出去!」「你要,就……就殺了我吧!」「你這是何苦呢?」「孩子未足月,不夠飽滿,這樣抱出去,勢難養活;就是能活,也長得不好看。」「沒小孩交差,我會死。」賊子慘然,扯下面罩,原來是個寫作人。「死好了。」看護摀着耳朵:「產品不夠飽滿,是第一忌,徒然貽害人間。」
第二忌,是自我的過份飽滿。寫作,寫得好,是應該的;好作家和通渠高手,該受到同樣的尊重;不好,該受到同等的鄙視;作家,從來不比幹粗活的高貴。寫專欄,是一份差事;然而,有些人,可能還是個粗胚,就讓人用鐵箝扯出來,從氧氣箱抽出來,過了數十年,四肢腫大,就是腦袋瓜沒發育完全,專欄寫了十天半月,竟沒讓老闆請走,忽然,就變「作家」了。
作家,是寫作的專家,是畢生的事業;論技術,還在牙牙學語階段,怎麼就自我膨脹得像個氣球?「我大作家早就說過……」「我大作家在大學裏教書,常對學子說……」「我大作家認為凡執筆為文的,都應該……」盡是婦孺之見,贏來維園老伯掌聲,竟就飄飄然,腳不着地。
你是誰?你的自我,怎麼「飽滿」得這麼厲害?耶穌會走到妓女、小偷和收稅人當中,做他們的朋友;「做朋友」的意思,就是平等,由衷的平等;當耶穌在雲端降下神諭:「我大耶穌認為凡有血性的,都應該食齋!」從那一刻開始,他就沒有朋友,只有信徒。「作品不夠飽滿」和「自我過份飽滿」,是創作和做人的兩大忌,溫習一下,也是警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