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殊總統準備動用幾十萬美軍入侵伊拉克並推翻薩達姆政權的作戰「概念方案」前不久被媒體披露,引起轟動。這一計劃曝光後,很少再有人懷疑布殊要根除薩達姆這威脅的決心。剩下的疑問是具體細節,如入侵時間、地點、方式,和兵力。
根據曝光的概念方案,美國將在明年初中東氣溫較低的季節從南、西、北侵入伊拉克,地面部隊將達二十五萬左右。在開始地面進攻前,美軍將先發動大規模空襲,摧毀伊拉克的空防設施和裝甲力量,為陸軍和海軍陸戰隊開道。
美軍的主攻方向是由南向北。主要因為於伊拉克南邊的科威特靠海,可便美軍聚集地面力量。但概念方案的制訂者認為美軍還必須迅速佔領伊拉克最西邊的沙漠地帶,以防止薩達姆用載有化學或生化武器的導彈襲擊以色列,擴大衝突,打亂華盛頓的計劃。
由於伊拉克在海灣戰爭結束十一年以來一直飽受國際經濟制裁之苦,軍事工業癱瘓,進口武器又得不到補充,所以伊拉克的軍事力量已是虛弱不堪。相反,過去十年,美國的軍事裝備和能力提高很快,一大批新型尖端武器已在科索沃和阿富汗戰場上展露鋒芒。美伊再戰,薩達姆的所謂「共和國衞隊」的裝甲精兵極可能如豆腐遇快刀。美軍一個月內就能攻到巴格達城下。薩達姆政權也將壽終正寢。
單純從軍事上來說,入侵伊拉克,鏟除薩達姆是比較容易的,代價(如傷亡人數)估計也不會很高。但是,使布殊政府最頭痛的是圍繞入侵伊拉克而產生的一系列政治外交挑戰。因為制訂概念方案的是美軍中東軍區的司令官,所以這些棘手的問題尚無答案。
這些問題可分兩大部份。一是在準備入侵和入侵過程中美國將不可避免地遇到的政治阻力。二是軍事行動結束後的政治結局。
在入侵伊拉克的準備和行動過程中,美國首先會發現自己會被國際社會孤立。聯合國安理會不可能授權美國侵伊。如果狡猾的薩達姆在美國大軍壓境之際重新允許聯合國武器檢查員入伊,布殊不僅師出無名,而且將很難堪。美國的傳統盟友中幾乎沒有人會出兵相助。英國的參與也將是一個問號。
其次,布殊將面對一個群情激憤的阿拉伯世界。這種來自阿拉伯民眾的反美情緒由兩種力量推動。一是對飽受制裁之苦的伊拉克平民的同情,二是對華盛頓偏袒以色列的中東政策不滿。雖然這種民間的反美情緒無軍事作用,但其政治能量不可被低估。具體來說,所謂「憤怒的阿拉伯街道」將大大限制伊拉克周邊阿拉伯國家政權向美國提供的各種援助。譬如,從西部入侵伊拉克必須途經約旦。對伊拉克的空襲又需要動用美軍在沙地的基地和飛越沙地的領空。如果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的衝突仍持白熱狀態,阿拉伯民眾反美情緒高漲,約旦和沙地不可能允許美軍使用其領土或領空,這將使美軍行動受限,增加軍事難度。
使華盛頓更擔心的是入侵伊拉克後會導致整個中東地區的不穩定。如果阿拉伯民眾的反美激情被極端化,一些親美的阿拉伯政權,如約旦、沙地和埃及將面臨日益高漲的國內壓力。即使這種壓力不能夠在短期內推翻這些政權,這種草根性的反美情緒是滋生極端分子的土壤,對美國在中東的安全和利益是長期威脅。
對布殊的經濟顧問來講,明年入侵伊拉克是一着臭棋。目前美國經濟復甦十分脆弱,股市低迷,投資者缺乏信心,失業率居高不下。一旦在年初入侵伊拉克,肯定會引起新一輪能源危機,油價暴漲,股市崩盤,從而觸發新的經濟衰退。對布殊本人來說,出現這一局面可能影響他在二○○四年的連任競選。如果經濟衰退持續到二○○四年的話,小布殊極可能步其父的後塵,成了另一位單任總統。
最後,華盛頓似乎還沒有任何方案來應付推翻薩達姆後可能出現的問題。伊拉克內部的少數民族可能起義並宣布獨立。伊拉克因此被支解,從而觸發又一輪區域衝突。美國是否將在伊拉克長期駐紮部隊仍是一個沒有被想透的問題。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推翻薩達姆也許是拔了眼中釘,但捅了馬蜂窩。
這對剛出籠的「布殊主義」來說無疑是壞消息。「布殊主義」的中心內容是美國將用軍事手段先發制人式地消滅對美國的安全威脅。這一戰略和美國冷戰時奉行的「大規模報復」的威懾戰略有本質上的不同。從美國來看,薩達姆正是美國的一塊心病,非除不可。對伊的入侵因此成了檢驗「布殊主義」的試金石。想不到,阿拉伯世界的政治是如此複雜多變,布殊總統可能被迫調整戰略,以免鑄成大錯。
卡內基國際關係基金會資深研究員 裴敏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