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玫瑰 - 鍾偉民

紙玫瑰 - 鍾偉民

福州有賣圖章石的大廈,十室九空,陰沉空寂,管店的遇遊人,才亮燈迎入;人去,則燈滅。路經一爿黑店,入耳滴滴達達一片清響,暗影裏,有個女孩自個兒玩骰盅,好娟秀的女孩,五枚骰子一字排在紅木案上,手一揚,掠過桌面,骰子就全捲進盅裏溜轉,天熱,素手舞如蛇。
啪啦一響,動作凝住。「幾個六?」她問。「都是六。」我信口說。乍看,玻璃櫥裏石刻都繁麗。「怎麼不開燈?」我想細看櫥中芙蓉。「霧裏看花,暗室觀石,濁世閱人;舅舅說,如果還能看得出好處,才算好花好石好人。」女孩說;說得也有道理。「這舅舅,有意思。」我心中嘀咕:說不定,舅舅也私藏了幾塊好田黃,就等我這種濁世渾人看。」笑問:「你舅舅甚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今兒早上,我路過這座樓,想起要來玩,店開了門,他人卻不在;你等他,我陪你;你坐一個鐘頭,等於賺兩百塊錢。」「這話怎麼說?」我問。「晚上,我到夜總會陪男人坐,坐一個晚上,他們給我兩百;你不必付錢,就是賺了。」女孩不玩骰子,團團捏捏,用紙手絹疊了一朵白玫瑰,朝我笑笑,笑容淡淡的,像描上去,天頭地腳,都是留白:「你猜中骰子點數,送你禮物。」
「謝謝。」我接過紙花兒;雨天,遊人絕迹;我們就在暗影裏閒聊。女孩蓄了長直髮,容長臉,一雙細長丹鳳眼好迷人。「你說話的腔調,不像福州人。」我說。「你看我是甚麼人?」女孩笑問。「台灣人。」我想起啤酒廣告裏舒淇的聲線節奏,竟跟她有七分相似:「你像台北來的女孩。」「我家以前就在台北!」女孩遇上知己,百般心事,忽然都要訴說:「我爺爺在台北,當年,是黑道中的頭兒……」
《魔幻人間.小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