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鉛灰的天,青馬橋像個大天平,一邊擱着丸黑太陽,一邊是沉甸甸的黃金城,正在陷落。「這樣的開頭不好。」貓說,那太傷感,太沒有指望;而且,太文藝腔。「那是我的風格。」我推門外出,花壇畔,水溝邊,攔路躺着一隻枯葉蝶,細看,還沒死透,幾十粒黑蟻咬着蝶腳,似要搬牠回巢剝皮吃髓。「這樣死掉,我不甘心。」蝴蝶說。「生死有時,蝴蝶都待不到夏天。」我開解牠。
「我不是蝴蝶,我是惡魔;你仔細看,就知道。」牠說。我掏出鑑賞石頭的放大鏡審視,眼前活物除了那雙蝴蝶翅膀,軀幹竟像個長了羊蹄的男人,頭上還豎着兩張尖細的山羊角。「對惡魔,我從來沒好感。」我跟「惡魔」解釋,為了除害,我打算給牠踩上一腳。「養一頭惡魔,對你會有啟發,可以刺激思考,增強創作力。」惡魔怕死,變了推銷員。
結果,我找來腐乳瓶,在瓶蓋上鑽幾個氣孔,把惡魔養着。「惡形惡相的惡魔,已經沒巿場。」惡魔說:「我們活得像蒼蠅,只是偶然散播病菌,害人發熱拉肚子,如此而已。」
「惡魔沒落,為甚麼世界不斷變壞?」我問。「因為太多『好人』。」惡魔說:「『好人』和『惡魔』的分別,在於『好人』做壞事,總帶着微笑,很慈祥的微笑。『好人』要開闢新路,綠樹青山轉眼給摧毀,我們『惡魔』就無地容身,不能作惡,只有『好人』能作惡;法律制裁『惡魔』,但維護『好人』;最恐怖的是,法律,大都是『好人』制訂的。」
貓瞪着腐乳瓶裏的惡魔,有點好奇,似乎也有點同情。「你認為……我們人類應該如何自處?」我六神無主。「讓我想想。」惡魔想了半日,想不通,死了;死了惡魔,賸下「好人」,我反而悲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