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雕刻家六德露了口風,讓我知道他有一塊紅田,「刻好了,先讓我看看。」掛上電話,等了三個月,就到福州看石頭。實在,刻得太好了:五十克的石頭,刻十六應真,另附龍虎象獅鹿五種動物;「量化」了,就是每兩克多的石料,就有一個形態不同的活物。這種題材,多見於大石,上品,場面熱鬧而有氣勢;在小指頭大小的石上摳刻,遠近疏密,佈置稍有失誤,沒有深厚國畫根柢,「留白」不夠,就會顯得擁擠,插針不入。六德這件「微刻」十六應真,拿高倍放大鏡審視,工繁,心細,勾畫清晰分明,生動可喜。「沒話說,簡直是一門神技!」有話說的,是那塊石頭,不是我要的天然紅田。
「我另找塊田黃請你動刀。」轉眼,我找來一塊卵石,九十克,一面桂黃,一面蠟白,六個在壽山挖田黃的石農看過,石癲師徒和六德都看過,九個人,燈照目測,一致裁定:那是一塊很普通的田黃。「是田黃就可以了。」我心安理得,付了人人認為過高的價錢,繼續在茫茫石海尋覓心中的紅田,像流浪人追尋夢中的橄欖樹。
在名店的聚光燈下瞻仰,在陰暗小店拿手電筒窺視,紅田,都是燒過的「紅田」;後天「變」成的紅,是從外面紅進去的;先天的紅,是由內而外,滲透出來的。石癲說:「五百塊田黃裏,找不出一塊紅田。」龔倫《壽山石譜》載:「(田坑石)紅者殆絕無僅有,數十年不一見。」不一見,還是要見見;因為難尋,才有興味。
如是者,三個月過去,雨天,飛機再降落福州長樂機場。「鍾先生,我等你來了才報告好消息,你那塊田黃,我刻了一半,發現裏頭有一片桃紅。」六德來電話。「石頭在哪裏?」我問。
「送去拋光了,在樟林村。」他答。冷雨,下個不停,村路沒街燈,停車冒雨走上一段黑路,找到打磨石頭的人家,吹掉田黃上的塵屑……
《搜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