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評論員 湯禎兆
自陳丹燕以《上海的風花雪月》打開一條血路後,「上海學」的命運和城市的興盛不期然掛鈎上揚,而且一切均以生活感性先行。王安憶由《長恨歌》式的大製作,轉向配相成文的「圖文集」進發,更不用提衞慧的寶貝風潮。當然凡事都有兩端,另一頭有李歐梵的《上海摩登》作學術上的刺激,令內地的學者也不得不正視回應。史料學家陳子善說得好:「總之,現在拿酒吧、咖啡館來做文化研究,恰逢其時,也大有做頭。」其中正好道出學術趨向同樣要面對市場導向的壓力,一切都要講時勢。
從一個並置的角度來看,我們同樣熱切期望有類似《上海101》式的作品出現,來提供一個局內人的自省觀察來分享。現在的《上海酒吧》當然令我們有一定的期待,即使是出於趕風潮的製作,只要內容上有刺激的反思空間,仍是我們所樂見的作品。
只不過它的構成正好予人一種希望愈大失望愈大的感慨,我想起「文人論政」的吊詭:因為論政非心頭好,結果自然不到肉;同樣叫一班學者型人物去談酒吧文化,結果亦一定理論先於一切,淪為未曾觀察已先有結論的概念先行製作。
其中正好道出一種學術圈的悲哀:因為市場導向,於是研究者要不斷迫自己趕上潮流,即使對象和自己的興趣風馬牛不相及,也「被迫」扮作專家來指三道四一番。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會如此,書中一位願意作對談的歷史學家朱學勤正好劈頭表態聲言不喜歡以衡山路、茂名路一帶為首的咖啡文化。而且他更一針見血指出把活生生的現實改造成歷史來消費(我們所謂「大牌檔」式茶餐廳正好是對應的「知音」),上海叫作「酷」;但他老鄉陝西的土話,最相近的詞就是「殘」——好一次生動的文化想像演繹,那才是我們要看的思想爭鳴角力。
於是書中其實並不能提供多大的按圖索驥作用,內裏提及的Sasha's、Mandy、1931、O'Malley's、時光倒流等酒吧,對香港的過來人似乎吸引力都非常有限。而內裏出現一章教人熱切期待的「香港」,本以為可以在香港、上海兩地之間作對照比較,卻原來只是一篇獨立而成關於香港的論文,於是成為拼合的圖像,而不見同一主題下的探究。
是的,我們都在追逐潮流(不然這本書也沒有在本欄中出現的價值),很大程度上為被動的一群,和作者可謂「同病相憐」。因為我們需要增加對上海這個熱門城市的了解,而他們又因為書寫上海的酒吧必會得到一定的迴響,成就了這一種曖昧的書寫和閱讀的結合。只不過從一開始便是雙向的想像關係,彼此想像對方的所需,而且以彼此於想像中可接受的語言來描述想像的圖像——是的,我們就是生活在這樣的處境中。書寫上海,其實就是書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