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氣溫只得八度，個子瘦削的山度士一身熱汗。
眼望着腳下的皮球，手指揮着隊友，大喊：「走位，撞牆！」之後一記過頭波，破對方越位陷阱，隊友已成單刀之勢，輕鬆把皮球送入網窩，昔日港隊必然正選的中場指揮官，果真有兩下子。
山度士未為入球而高興，只淡然地說：「我考慮今季掛靴，但我還熱愛足球。」
記者：陳漢榮 攝影：陳智良
山度士是好波之人，比賽時最多人「招呼」他，一身傷患等閒事：「受傷是踢足球的一部分，早預了，不過最可恨是有人蓄意踢斷我隻腳。」85年，身穿10號球衣的他給對手狠剷攔截，側靭帶撕裂，養傷半年，一復出，又受重創：「記得是對星島的聯賽，有個外援踢斷我的十字韌帶，初初我以為是意外，賽後我收到風，原來他是故意的，因為我太好波，要踢斷我隻腳，要我提早收山，這次可慘了，斷十字韌帶，球會支付二十萬過荷蘭做手術……不過天有眼，這個黑人外援之後上大陸比賽，給人踢斷手。」
兩年，足足兩年，山度士才完全康復，再復出，贏了掌聲，也贏了「鐵人」的稱號。
再踏足綠茵場，卻始終踢不出全盛期水準：「當然恨他，尤其在荷蘭養傷的日子，天天做物理治療，情緒極低落，害怕不能再踢足球，這世人就完了……唉！過去的不要再提吧！」
外國球星說掛靴，可以很「酷」，代表光榮退休；香港足球員說掛靴，則很「殘酷」，代表無得撈。
開場前，山度士這樣說：「記着，要加『考慮』兩個字，現階段我確實有此想法，但一切還未落實，不過說真的，我不想掛靴。落場，我還可以踢到好波，只是老闆不這樣認為，終日只有練波，但沒有正選，很頹；球會有太多當打的球員，不夠人爭，每次都淪為大後備，球隊領先兩三球才放我落場，玩十五二十分鐘，無貢獻，很無癮。
「其實也不能怨甚麼，畢竟已經34歲，高峯已過，比賽，只能踢經驗，靠閱讀球賽能力，再不可以單靠體能亂衝亂撞應付比賽。一切走着瞧，若下季與球會談不攏，就算怎樣熱愛足球也好，也得向現實低頭。」
問題是，不踢球，還可以做甚麼？
山度士要轉行，比其他足球員難，因為他不諳中文。
「想過去我哥哥的空運公司做文職，但一來未做過寫字樓，驚不習慣；二來我不懂看也不懂寫中文，想做也做不來。」二十年足球生涯，當足球評述員夠資格吧？「也不成！我一對着鏡頭就震，講波佬口才要了得，事前又要消化一大堆資料，我沒天分，試過上某年的世界盃特輯，主持邀請我做嘉賓，害得人家要預備中譯英的貓紙，單是錄影一段30秒的講稿，我口震震NG十幾次，自己知自己事，講波？還是留給張志德、蔡育瑜、劉棟平他們好了。
「我希望辦一場『山度士告別球壇紀念賽』吧，掛靴前也可以撈一筆！」之後呢？山度士暫時只得一道後着：「六月會參加考試，希望考到個教練牌，當甲組教練又好，帶預備組又好，做區隊教練，好歹有份工，有萬多元收入也不錯。」最好景時月入五萬的山度士，如今要為日後萬多元的工作打算，頗悲。
山度士不是說笑的，在港生活了三十四年，依然是半個文盲。
「我是英葡混血兒，讀中環聖約瑟中學，名校來的，只出了我這個荒廢學業的波牛，學校有中文教，但我無打算學，因為我全副精神放在足球上。」爸爸山度士與契爺杜永權是南華會名將，為足球完全放棄學業，多多少少因為他們的縱容：「他們都贊成我踢足球，那時一星期只上三兩天學，就算回到學校，下午二時就逃學，因為趕着練波，他們縱容我，等於支持我，我說過以足球為終身職業，要所有香港人也認識我，所以我十二歲入青年軍，十三歲入南華會，一踢就是二十年，我做到了。」
可有後悔？「沒有，我懂英文，會考拿B級，不錯吧！我還可以說流利的廣東話，粗口也懂說，要不要聽聽？我是個自信心很強的人，只要能夠溝通，一定找到工作，有手有腳不會餓死。」
家住元朗村屋，在荃灣還有個二百萬的單位，月尾不愁沒錢用，山度士說：「波牛做職業足球員，這樣的環境，算不錯了，至少好過很多失業者。」
半場，山度士休息。
看着落場比賽的預備組，他只搖頭歎氣：「難怪本地波無人捧場，水準太差！培訓、資金不足固然是原因，後生一輩根本沒有對足球的熱誠，練波遲到早退，跑多個圈熱身也嫌三嫌四，你看，十一個打十個，對方不齊人就要開波，唉！與街童鬥波有何分別？不知所謂。
「我很明白他們的心態，好歹也叫加入球會，踢預備組，贏波有一百元獎金，有錢收又有得玩，何樂而不為？他們根本不會視足球為終身職業，哪及八九十年代的我們，我們跟完教練練波，自己再鬥波苦練技術，對着胡國雄、陳發枝，我們會尊尊敬敬地叫聲『雄哥』、『發哥』，希望從這些大哥輩身上偷師……」
經濟不佳、水準低落、太多外國賽事直播，全是本地球市不振的原因：「以前在大球場，南華對愉園，二萬八人座無虛設，現在？細球會對壘，只得百多觀眾入場，見怪不怪。」
問山度士有何解困良方，他笑了笑：「賭波！」
「外國足球事業之所以這樣蓬勃，全因為有得賭，你押注落一隊波，投入感大了，當然會入場觀戰，我敢寫包單，如果本地波有得賭，球市一定會再次興旺。有時真不明白政府還顧慮甚麼，難道賭波不合法化，就沒有人賭波？根本在逃避問題，買外圍，賭白頭，篤手指，更多人會賭到傾家蕩產。
「我就是好例子，每次投注一百幾十，輸了，不入肉；贏了，有啖笑，不過我很水皮，只懂買三串一、勝負和，只中過一次曼聯勝串利物浦勝串阿仙奴勝，只贏了幾十元，哈哈！」
某年賀歲波，港聯對英格蘭球隊阿士東維拉，這是他職業生涯內最經典一戰：「當時的英格蘭國家隊隊長柏列也在陣中，同場較量，很興奮，他放波準繩度高，一絕！真是一絕……」山度士指手劃腳，愈說愈興奮：「嘩！當時巴貝利落底線，做了幾個假動作，傳中給譚拔士，我一聲Over，嘩！譚拔士又好醒目，故意漏過，我離門十碼快腳勁射，左邊死角入網，當時的維拉是英格蘭數一數二的強隊，龍門也是國家隊成員之一，嘩！我可以射破他十指關……」口述金球，肉緊程度直逼阿叔林尚義。
完場，熬不過筆者的死纏爛打，山度士邊步入更衣室，邊「被迫地」透露情史：「哎吔！我不想多談她。」筆者問：「你的球迷？怎樣認識？」「拍拖九年，同居七年，透過朋友介紹認識，初次見面，她根本不知我是足球員，也不知誰是山度士……」「靚不靚女？」「OK啦！都幾靚女，似朱茵，細細粒……」「有沒有打算結婚？」「這些事遲些再算吧，其實結婚只不過是形式，一紙婚書也不算甚麼……」「要給人名分嘛。」「你也說得對，哎吔！我要洗澡了，不要談她好不好……」
「鐵人」談情，居然口窒兼面紅。
34歲，82年加入南華會，99年轉會好易通，00年起在晨曦落班。初入行年薪20萬不足，85至90年事業高峯期，年薪超過45萬，在荃灣買了個價值200萬的單位。現淪為大後備，年薪不過30萬，與同居女友住元朗村屋，嗜好養狗玩雀。
個人榮譽：
——除七人賽外，贏盡所有本地聯賽盃賽冠軍。
——90/91及91/92年度連續兩屆香港足球先生。
——90/91至92/93年度連續三屆可口可樂傑出運動員。
——80年代最佳球員，第一名胡國雄，第二名陳發枝，山度士得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