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和鳳翼 - 鍾偉民

番薯和鳳翼 - 鍾偉民

夜深,聞到番薯香,鑽進行人隧道,香氣益濃,甜膩而飽滿,彷彿在描述炭火裏煨出焦糖的大番薯有多美味。昏燈下,朔風裏等車,愈聞愈心動,買了一個握在手裏,會灼人,用塑料袋裹住塞進大衣暗袋,懷裏就有一團溶巖,用來驅寒,原來比熱水袋酒精爐好;兩個鐘頭過去,番薯,還有一顆熱心。吃番薯,得講天時,講地利;天要夠冷,地要夠寂寥;北風獵獵,飢腸轆轆,冷月斜照,瑟縮破屋危牆下吃熱氣騰騰一枚燙手大甜薯,數十年後,還叫人回味。
吃東西,離不開匹配的情懷和情調;日前,在交易廣場第二期的「翠玉軒」晚膳,難得有美相陪;當時,豬朋盡在午門外候斬,天地溫柔寧靜;美人給我點了一客「鳳翼吞翅」,一隻去了骨頭的雞翅膀,脹鼓鼓的,擱在細膩白瓷盤裏,用銀刀剖開,鳳翼裏,都是上湯煨過的粗大魚翅,有點像跑馬地龍圃釀入糯米的雞翅膀,只是更加華麗;華麗,因為還有穿黑禮服的樂師在桌旁拉大提琴,配合鋸鳳翼的節奏。
「雞翼,原來是可以這樣吃的!」茶不醉人,人自醉。忽然,白瓷盤蓋掀開,「這是『鳳脂花雕蒸蟹箝』。」連女侍應都賢良淑德,美不勝收。一隻去殼大蟹螯,是用來點綴的,該吃螯旁花雕燉出來薄薄一層雞蛋黃,酒香,蟹甜,雞油酥膩,每杓子都是精髓;想想,也不是要來吃的,是用來看的:一圈白,一圈黃,當中橘紅奼紫開遍,像一幅畫,看美人吃畫。
破屋危牆下,宜吃烤甜薯,甜薯粘滿炭灰,不登大雅之堂;但釀了魚翅的「鳳翼」,也不能在臘月寒風裏為人驅寒。兩種境界,可以並存,只是不能亂。「冷了?」我問美人。她點點頭,夢中,我轉身買了個大番薯,讓她揣在懷裏。「番薯即我,我即番薯。」我的夢,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