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孟靜
生活在香港的一個籠統印象,是我們面對大陸同胞時,雖未至於仇視,但就是有一種「也不是這麼看得起」的態度,一份厭惡,像見窮親戚上門賒借。於是,無證童沒得上學一幕,不見惹起廣大香港人的同情。
可是,細心回想,談雅然來自內地,是香港人的領養兒,本地法庭裁定領養兒沒有居港權,但談雅然的個案曝光後,贏得各方聲援,她終於在香港住下來了。
領養兒與親生兒,在法理上或身分上有別,但計倫常感情,還該是一樣的。實實在在,華人講究血濃於水,對親生兒也即是無證童的個案,大眾原該多加同情分,然而,現實情況,卻恰恰相反。
主要原因,是談雅然是一個獨立故事,單一個案;而無證童,卻是集體的,「大規模」的連續劇,讓人有窮親戚大軍壓境的聯想,而生不安,以致恐懼。
是個體與集體的分別,情況像香港人提起「我的內地朋友甲」,這個朋友,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他的感情、背景、志向與理想,但籠統地提起內地人,許多本地人也就籠統地表現出不屑了。
這份歧視,先歸咎特區政府在人大釋法一役上,成功地向香港人描繪一幕又一幕的內地難民湧港,抵埗後坐享其成的畫面。事實是,事到如今,有香港窮人已窮至回到用洗衫板、輪平安米的六十年代景象——內地人還要來「攞着數」?
歷史因由,也是有目共睹的,三反五反到文革,看上一代怎樣省吃儉用,為要寄包裹接濟內地的親戚,然後,都說內地人富起來了。毋忘舊時香港電視劇中的「阿燦」,展覽含着一嘴漢堡包的鄉里愚昧,可是,漸漸,香港人成了「港燦」。
個人經驗,是曾在名店見一操普通話及上海話的衣着光鮮女子「巴閉」地指示售貨員之餘,又不住把手中夾着的一根香煙的煙灰,彈到地氈上,那副暴發戶嘴臉幾近經典。
而對內地民智水平最悚然而驚的印象,來自早年《明報周刊》一篇由知識分子寫的文章,說內地公路發生車禍,肇事的車不顧而去,後面的人下車幫忙,卻反而被傷者誣告說他就是肇事者,「不然你怎會這麼好心?」
這一類來自傳媒的集體印象,以及個人經驗,相信許多人都有,造就一份「大圍」的、錯誤地理所當然的歧視傳統。面對同胞,香港要學習不要以一代百,以偏概全。
遺憾的是,新走勢似乎是,如果未能在經濟上藐視內地同胞,那可以在文化上藐視他們。新鮮例子,是趙薇事件。趙薇那幀日本軍服時裝照,原屬表達自由。民間覺得趣味低,固然也可大事口誅筆伐,卻演變至有人上台向趙薇潑糞。更令人覺得情何以堪的,是大陸網站的民意,近一半竟然支持這種粗糙至未開化似的行為。愛國主義(patriotism)原是美事,但極端愛國主義(jingoism)就令人側目了。
這事還上升至官方層次,根據本報報道,先有中央台抽起趙薇的元旦節目表演,繼而由中央下令查封那本涉事的內地時裝雜誌。民粹鞏固官方的政治正確,因而聽到本地學人又一次歎氣,有怎樣的人民就有怎樣的政府。
香港人觸目驚心,只會更挾「兩制」以自重。要兩地人民感情統一,中央或特區政府都沒有幫上忙,要靠自己了。